出游(下篇)(2 / 2)
小和尚看了她一眼,点头道:“您随小僧来。”
二姨娘急道:“一路劳累,还是先吃点斋饭,歇歇再去吧,菩萨看在您这般虔诚的份上不会怪罪的。”
朱庭筠眯着眼看了一会儿,见那小和尚只是回身行了一礼,继续带着杜若往正殿走。杜若到底有什么事情这般急切地想要告知菩萨?杜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让人猜不透,哪怕他想尽一切办法到最后都被她拦在外面。
越是猜不透,他越要探个究竟。
正殿里只有几位看起来面色憔悴的妇人跪在地上磕头,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,听不清楚,但也不难猜。不管是富贵还是穷苦都有各自的难处,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希望菩萨能够拉他们出苦海。
小和尚为她取了香,她点燃,青色的烟雾悠悠散开,将香举过头顶,闭眼默念而后将香插进大香炉,与那些人一样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。
一切都办完,这颗心才算放下来,她冲着小和尚笑道:“有劳小师傅了,晚些带我身边的丫头上来,会多为贵寺添些香火钱,只求菩萨保佑。”
“师父他老人家要小僧带话给夫人,您心苦天怜之,这世间尝尽苦涩之人无数,若都似您一般如何求得一方清净?既来之则安之,放过别人亦是放过自己,且莫过与执着坏了老天的一片善意。”
杜若愣了愣,没想到她人才到那边方丈已经知晓她的心思,这道行深厚到让人惊叹。只是她并不打算接受这等善意规劝,为什么做错事的人可以肆意过活,而落到那般凄惨处境的她却只能原谅?
冤冤相报何时了?她压根没打算了,这一次她要看他们跌落泥沼向她呼救,隔岸观火是什么滋味,她马上就能知道了。
小和尚从她的脸上并没有看出半丝醒悟,失望地摇了摇头:“寺里已经准备好了斋饭,有些简陋,望施主不嫌弃。”
爬山时的热意已经散去,这会儿竟觉得有些冷,她快步走到太阳底下,垂着头看落在地上的影子慢慢地往准备好的厢房走去。
“想什么呢?累了这么久,不饿吗?我让人将斋饭送到屋里了,用完好好睡一觉。”
温柔如水的声音让杜若抬起头迷茫地看过去,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一场大梦,会不会等清醒过来依旧如初?她伸出舍润了下发干的唇,声音沙哑:“不……太饿了。”
朱庭筠将她一脸的犹豫不决和挣扎收入眼底,自然地虚揽着她往屋子里去,柔声说:“不管饿不饿,都得吃点,你身子才好。若娘,你有什么难事可只管与我说,你我夫妻,我为你扛着是天经地义。”
杜若弯了弯唇:“我哪儿会有什么难事?不过是想起阿衡的亲事,他太过冲动,自己一人到人家府上求亲,传到外面被损了名声,就算将来夫妻恩爱,只怕也会被外人的闲言碎语影响。”
朱庭筠微微攒起的眉头舒展,笑道:“我当是什么事。有话说莫欺少年穷,阿衡年纪尚小,一直随着岳父大人做学问,外人又能看出什么?待时机合适我举荐他入朝为官,将来定有所为。”
杜若何尝不知道阿衡是个做官的好料子?当年怕她为难,毅然放弃这条路,在她病重艰难时,为了赚银子忙的连家都顾不上回,所以梁素才会对她生出那般多的埋怨,就连她那粉雕玉琢讨人喜的小侄女都在怪她。
说到底全是她的错,自己过的不如意不说,还连累了弟弟,这一世她绝不能让弟弟再走老路子。
“父亲常教导他要靠真本事办事,做官是大事……且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,想着法子寻你的错处,到时候再安个以权谋私的罪名,那岂不是我们的不是?我也想让他靠自己,我的弟弟有多优秀我知道,他不需要任何人帮他。”
朱庭筠看她一副极为认真的表情,忍不住笑出来,真是个傻丫头。她若是怕杜衡伤了自尊,他避讳些便是,那需要这般较真?
“成成,我听你的不插手,方才难道是求菩萨保佑他仕途顺利?可还有求旁的?你我也到了该做爹娘的年纪,菩萨说不定会许我们个大胖小子。他出生以后,让他做什么你这个娘说了算,我都依你可成?”
朱庭筠眸子里那簇跳动的火焰在杜若脸上的平静里慢慢消失殆尽,是他太奢求了吗?原来在杜若向菩萨所祈求的事情里面是没有他的,他酸涩难忍甚至开始嫉妒小舅子,即便是娘家人,难道和杜若最亲近的不应该是自己吗?
他不是这般小气的人,可是这会儿总是忍不住,好半天才将心里的那道不舒服给压下去,努力扯出一抹笑:“我们以后再说这个,汤还热着趁热喝。”
杜若接过来,碗壁的温度不烫,她放到唇边抿了一口,而后停下来,出声问道:“为什么对我好?”
朱庭筠夹菜的手顿住,吞了吞口水,好半天以后才笑着说:“你我夫妻,不对你好对谁好?将来百年后你我是要葬在一处的。快点吃,说这些做什么?”
杜若分明看到他的耳廓飞上了一层红晕,原来位高权重,不可一世的朱庭筠也是会脸红的啊,真是稀罕的很。
她没再说话,安静地吃粥,至于朱庭筠为她夹在碟子里的菜一口都没动,从温热到凉了,一如朱庭筠的心情。他也是娇宠大的人,向来是热茶暖饭何曾吃过被人吃剩下的东西?倒也不能这般说,毕竟杜若是连筷子都没拿。
她喝完粥站起身说了句:“真的乏了,我今儿怕是陪不了老夫人了,你若一会儿见到了替我陪个不是。明儿我会早些过去赔罪的。”
朱庭筠的眼睛盯着碟子里的菜,好一会儿笑道:“一家人说什么赔罪不赔罪的,你只管歇着便是。”
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很快安静下来,朱庭筠僵着的手这才动了动,安静地将那些菜一口一口地塞进口中,先前明明闻着很香为何却是这般的难以下咽呢?
琴书进来收拾,见自家主子坐在那里发呆,盘子里的菜剩了很多,只有碟子里的那些被人吃干净了。他以为是饭菜不和胃口,问道:“要不让人准备些点心过来?才刚安顿下来,厨子那边还没来得及……”
没等他说完,朱庭筠摆摆手:“收拾了下去吧,别扰到夫人歇息。”
琴书从没有见过主子这般没精神的样子,朝堂是个没有硝烟的战场,不管遇到多难等的事主子从来没有畏惧过,在他看来那是有可与天抗衡的豪气,但是现在全都荡然无存。夫人有何能耐……自然这话他是不敢说的,只能乖乖地退下去。
朱庭筠坐在那里一直看着杜若,先前杜若还有些不舒服,但是真的累极了也顾不得许多了,慢慢沉入梦乡。
她的呼吸很轻,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,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。
朱庭筠看了好久,一个时辰过去,门外边传来琴书的声音:“主子,老夫人让您过去,说是有话要与您说。”
他这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,以前怎么就没发现,原来看她睡觉也是能上瘾的,只是刚要离开,却看到她的眉头突然拧起来,脸上一副痛苦无比的表情,嘴里喃喃着什么。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,想要听清楚她在说什么。
只是外面不光琴书就连母亲身边的韩嬷嬷也过来了,好似有什么大喜事似的,让他没有听清楚最前面的那句,只有一句:“我恨……”
恨?恨什么呢?她嫁进朱家这几年,自己是有所冷落,但在其他地方却未曾有过亏欠,如何都不至于让她生出恨来。难道是在他不曾关注她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?可她总将一切委屈都装在心里,不愿与他说,他也不好总是追问。
今儿她所求的怕不是与杜衡有关,到底是什么?
无奈外面催得紧,他只能先出去,反正在外面要待几天,也许两人多相处一阵子,待亲近了她就愿意说了。
杜若自从重生回来已经许久没有梦到以前的事情了,那种憋闷煎熬的感觉重新向她扑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,连醒过来也十分难,还是耳边响起了暖冬惊慌的声音,她才终于醒过来。
暖冬倒了杯水将她扶起来,待她喝完才焦急地问道:“这是怎么了?又做噩梦了?什么鬼祟在佛门圣地放肆,也不怕被菩萨们抓了去。好些了吗?要不我同姑爷说一声,请方丈大师来看看?莫不是他们屋子里有什么不干净吧。”
杜若被她给逗笑了,摆摆手道:“没那回事,许是累着了,大惊小怪做什么?你什么时候来的,怎么也没叫醒我,可吃过了?”
暖冬见小姐的脸色也恢复了红润,方才惨白惨白的可是吓死她了,点头道:“姑爷差人用小轿子抬上山的,要是靠我这两条腿只怕得废了。先前姑爷一直在旁边守着,我也不好进来打扰,半个时辰前韩嬷嬷来喊人这才走了的。”
杜若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:“看来是老夫人盼的人来了,也太心急了,倒是叫我这个小门户出生的人看不起。她急着迎人进门,我还不乐意这么早给她腾地方。”
暖冬说起这个也是恨的咬牙切齿:“太欺负人了,小姐,那您打算怎么办?难道就这么受这个气吗?”
杜若露出一抹灿烂的笑,俏皮又明媚:“怎么可能?我只是等着看老夫人想拿什么手段逼我让出来,反正无事,你坐下来,我们不妨一起想想她会用什么法子。”
暖冬无力地叹口气:“这都什么时候了,您还有心思做这个?绝不能低头,大不了撕破脸,谁也别想好过。让天底下的人瞧瞧这朱家有多脏。”
杜若拖着下巴道:“可不就是这样,撕破脸也太便宜他们了,我得让他们吃尽苦头。如果有一天,我从这世上消失……”
暖冬猛地提高声音道:“小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