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（2 / 2）
“我可没戏耍你。”对方并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。
“......”想想也是，他倒也没否认过他看得见听得这事。华镜又问：“那荷花的事是真是假？”
那人笑道：“真的。他已经看到了荷花，很开心。”
“真的？”华镜睁大眼睛，由衷道：“那可真是太好了。”
“假的。”那人哈哈笑起来。
“喂，”华镜怒道，“你好无聊。”
怒归怒，看那人并没有什么恶意，二人胡乱扯皮了一阵，把话都打开了说，没有了顾虑，越聊越多。那人见识颇广，说了好多外界的趣事，逗得华镜哈哈大笑。笑困了，两人都静了下来。
他们并排侧卧着，一个在水里，一个在岸上。看上去有点像一对倒影。
“华镜，你真的很想到外面来吗？”那人突然问了一句。
“曾经想，但这么多年过去了，倒也无所谓了。”华镜接道。
“你如果想出来，我现在就帮你。”
华镜并没有答话。
“你在生气吗？”那人又问道。
华镜翻过身，看着月亮道，“玄肃大人说笑了。六百年对一只鬼来说没什么。我只是很不安，我知道自己为人或为鬼都不会善终，迟早的事。可我离开这里后能去哪里？”能看得到、听得到他，又这么了解他的，恐怕只有他天天拜着的那位了。
那人并不否认，语气轻松接着道，“过去的事还纠结它做什么，向前看便好，要活成什么样子由自己决定，顺其自然。我算命一向很准，信我，你一定不会有事。要是算错了，万一将来真有那么糟糕的一天，我便替你受去好了。”
华镜垂下眼眸，心中泛起波澜。
一只手穿过水面伸过来，停在他面前。
“华镜，要不要离开这里？”
华镜想了想，把手伸过去，伸了一半又停住了，“等等，我．．．．．．”
“不等了。供我六百年，这一世我还你。”
那只手果然没等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，像怕他反悔一样，下一刻，水花一炸，一个人从湖面上跳了下来。华镜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那人紧紧搂进了怀里，他想挣扎开来，可越挣扎那人越是搂紧，把他牢牢锁住。突然，他四肢传来一阵钻心的疼，就像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血管钻进去，最后扎进心脏。他疼得受不了，一张嘴，却吐出了一串气泡，气泡越升越高，最后炸裂在与湖面连接的地方。紧接着，他胸腔一痛，肺里顿时火辣辣，一股窒息的感觉迎面扑来。那人终于松了手，把他横腰一抱，钻出水面踏上了岸。
华镜被轻轻放在岸边，他被水呛得咳成一团，最后呕吐起来，吐出了一滩水。
那人帮他拍着背，道：“怎么样？”
“还好。”只是差点成为史上第一只溺亡的水鬼。华镜边咳边说，他嗓子里还有水，声音颇为滑稽。他擦掉咳出的眼泪，向身后望去，不由眼前一亮。
“华镜，好久不见。”见他眼神看过来，身后的人一笑。
那是一个年轻男子，二十来岁的年纪，一身黑衣，宽袖长袍，头发披着，看起来极为随意。肤白若雪，眼明如星，脸上笑意盈盈，隐隐透露着一股傲气，耳戴着一对精致的银耳环，非但不显女气，反而衬得他整张脸邪气横生。
不过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？
一个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。
华镜脑海里最初的玄肃是身着戎装，手持利剑威风凛凛、满身正气的形象，可眼前这人哪里有半点神官的样子。
那男子目光如剑，华镜看了两眼便败下阵来，把脸扭回，问道：“你是谁？”
对方笑笑，道：“你之前的猜测算是对了一半。我呢，过去是神，可是我六百年前就该陨落了，不曾料到这世上还有人每日念着我，让我又化了形。过来一看，好巧不巧，竟然是你。华镜，我们过去认识的。”
“真的吗？您可不可以直接告诉我，我真有传言般那么坏？”华镜满怀期待地问道。
那人勾住他的肩膀，若有所思地想了想，肯定道：“坏，非常坏。你以前很厉害，三岁开始骂人，四岁偷鸡摸狗无师自通，五岁调戏妇女，六岁杀人放火，七岁修炼邪术，八岁开始成魔......”
一开始华镜对他的话深信不疑，听得十分认真，被自己的恶行震得三观尽裂，直到后面越听剧情发展得越是诡异，他才深深地意识到，这家伙或许根本不是一个什么正经神仙。
“停！”华镜把那人的手臂拍下，脑门青筋直跳。看着眼前这张笑得简直可恶的脸，一股久违并且熟悉的厌恶感由心而发，他恨不得拿钢针把他嘴巴缝起来。
那人笑得整个人卷起来，看华镜脸黑得恐怖，怕挨打，忙举手投降道：“不逗你了。你以前的事我也不清楚，想知道的话你找别人打听去。对了，我已经不是神了，现在和普通人差不多，我本名司南，以后叫我名字即可。不过我还有个小名，如果你不介意，你也可以这么叫。听好了，我的小名叫——”
他从后面把头凑到华镜耳旁，轻轻说了两个字。
华镜嘴巴张合了两下，终究没有说出声，他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，脸上挂满了诧异，这是个玩笑吗？
“乖。”司南则兴高采烈地揉了一把华镜的头发。
“......”华镜端坐了一阵，脑门挂满黑线，看着对方一脸占了大便宜的表情，忍无可忍，开口道：“别碰我。”
司南挑衅般地又揉了几把华镜的头顶，一脸你奈我何的表情。
说实在的，司南的外貌看上去不大，被这么一张脸一而再再而三戏耍，就算华镜原先对司南绷着怎么样的尊敬之心都已经彻底碎成渣了，司南就像故意一直刺激他似的，没完没了试探他的底线。终于，他反身把司南掀翻在地，一手抓着他领口，一手提起拳头：“你是不是欠揍？”
司南交叉双手护住脑袋，哈哈大笑：“哈哈，哈哈哈．．．．．．别打，别打了，停停，我的错。”
“无聊。”华镜把他扔在地上。
司南笑得几乎打滚，他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，道：“华镜，你怎么这么不经逗。”
“闭嘴。以后请不要开这种玩笑了。”华镜重新束了发，把衣服的褶皱捋平，然后试图站起来。在水下飘了几百年，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突然不适应了，或许是太久不走路，两条腿站起来软绵绵的，一迈步就向前倒去，幸好一只手及时拉住了他。
“急什么，想好去哪里了吗？”司南把他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，带着他慢慢走了几步。
“还没。这身体怎么这么沉？”华镜道。
“因为，你多了这个。”司南停下来，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。
华镜被他戳得浑身一炸，这才感觉出了异样，“怦怦——怦怦——”，他把手放在胸口上，感受到了强有力的节奏，这是——心跳！
他，竟然真的活了！换另一种说法，他竟然重塑了人身。这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，如果靠自身修行，不说要多少百年，还要受到颇多什么轮回之道、天时地利因素的制约，真有那些功夫，估计仙都修成了，还修人身作甚，所以想想都觉得这是一件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，虽然以前也听闻有过一两个成功的例子，但是因为过于罕见，所以对于这个向来都是当传闻趣事听的，想不到有朝一日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。
他心头狂跳，抬头对上了司南的眼睛。司南冲他微微一笑，把头转走了：“别用这种表情看我，这种事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。走吧，既然没想好去哪，就先到我那做做客吧。”
“司南，谢谢你。”华镜轻轻地道。
司南脚步一滞：“别和我这么客气。”
一阵清风吹过，草木哗哗作响，湖上挨挨挤挤的荷叶翻起了层层碧浪，空气中弥漫着荷花的清香。
原来自己种下的荷在湖面上那么美，华镜扭过头不由多看了几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