实在戏精(番外更啦)(2 / 2)
熟悉的嫣红如火染云霞。
熟悉的金丝滚镶,坠珠嵌宝。
舒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,企图摸一摸自己的面容。
没有错的,长眉染黛,菱唇丰润,眼睫卷翘,鼻梁细挺。
天姚那张面容与他原本面容大相径庭,远不及舒遥本生骨相转折锋锐,美且肃杀,一摸便知。
所以说他在一个明明没有人知道他身份的地方仍要以女装扮相生存?
舒遥有点窒息。
他终于理解了破军当时的难处。
一入女装深似海,总有看不见的手掐住你的喉咙。
大娘见他不应,兴致仍不减,絮絮叨叨一个人念了起来:
“小娘可不知道,当初我在村门口捡到你的时候,可把我吓了一跳!你浑身是血,衣服都碎了好几处了!”
我知道。
舒遥无奈想。
要不是我浑身是血,何至于丢脸到昏过去躺尸在人家村门口碰瓷的地步?
大娘声情并茂,拉起舒遥的手,继续开始感叹。
他这具身体的手生得纤细,两指虚虚合拢间空了一大块,那截霜雪凝脂似是随时会消融在大娘粗糙宽大的掌间。
舒遥不自在,大娘也生怕被人家娇贵的小娘子弄疼,刮出几道擦伤红痕,当即讪讪然放下:
“小娘,你不瞒大娘说,大娘看你衣饰华贵,十里八里三代人都寻不出一个似你这般俊俏的,看样子绝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人物,怎么好端端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?”
舒遥嘴闭得紧如蚌壳,坚决不开口。
他怕说出真相吓到大娘,打碎她朴素的唯物主义价值观。
他这副天姚的皮囊生得真是好看,连阅尽红尘如仙道诸位大乘也要不可免俗赞叹一回,更不用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大娘。
大娘看着他的容颜,情不自禁就要生出疼惜之情,连声音都被小心翼翼放轻,生怕震碎花魂玉骨的美人:
“来,和大娘说句心里话,是不是和心上人私奔去了?”
舒遥差点把口中的药喷出来。
大娘唏嘘一声,谴责道:“可见你那心上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,不过是见你生得好颜色罢了。”
舒遥此时倒有了一个符合他受伤的虚弱作态。
他病怏怏斜靠在依旧是蓝底大花的粗布靠枕上,心想这农村生活朴素归朴素,娱乐倒是半点不缺的。
都快被大娘脑补出一本才子佳人薄幸无情负心郎的戏码来了。
大娘自顾自地说得也欢,疑惑道:“诶,不过你那把剑是从何而来?”
舒遥觉得自己抓住了机会。
机不可失,时不再来。
舒遥深谙这个道理,使劲解释:“大娘,不是你想的那样,我是名剑客,我之前做的是拯救天下苍生的事,出了点多差错,于是落到了这儿来。”
他声音用的是女声,因受伤虚弱的原因,听起来也一缕缕的,如同流泉掺蜜糖,清甜酥软。
直把大妈哄得眉开眼笑,使劲揉了舒遥头发两把,揉散了上面金钗珠玉:
“哟,大娘看你是大家的闺秀,应当有点傲气架子,没想到嘴那么甜那么会说话,哄得人也开开心心的。”
她用过来人的语气,循循善诱:“大娘这个年岁的人了,什么没见过?你脸皮薄,不好意思说,大娘却是知道的。那把剑看着精美贵重,想来定是小娘你的嫁妆?也是,和心上人私奔,怎么能不带嫁妆呢?”
上面是如狼似虎,兴致勃勃打算编着第二本玄山秘史,拿他女装说话的仙道。
下面是虎视眈眈,随时准备给他编一出完整的才子佳人落跑记,风流负心薄情郎,美貌娇花大小姐的农家热情大娘。
舒遥窒息了。
活着真的好难。
让雪天那里的孤煞缺人吗?
大娘看他头一歪,随着散下的如云乌发靠倒在枕上,倒是慌了神,喊道:“小娘你没事吧?你醒一醒?别吓大娘啊!!!”
舒遥不是很想醒来,面对这个丑恶的现实。
大娘见他久久不应,愈加慌乱,立马提着裙子出屋喊人。
大娘喊来的人三十来岁,亦是粗布衣衫,提着药箱,看着文质彬彬,文文秀秀的,和整座村子格格不入。
大夫坐下,了然笑道:“原来是那个和心上人私奔的小娘啊。”
说来奇怪,他看着有种书香气的拘谨,然而开口是却散得一干二净,平白换成任侠般的豪迈洒脱。
开阔疏朗得恰到好处,既非是埋头书卷的刻板呆子,也非粗豪过头的不讲究武人。
很难想象,这样风骨气度之人,竟留在这座不起眼的小村子里。
舒遥没有想要探究他来历的意图。
他在听到大夫第一个字的时候,就差点因为呼吸不畅晕厥过去。
难以想象,大娘究竟把穷小子与大小姐,薄情郎与美娇人的爱情故事说给了多少人听,是不是传遍了村子每一个角落?
但舒遥不能晕过去。
大夫很快要搭手,探他的脉息。
舒遥依稀记得,医修是可以通过脉息来判断男女的。
虽然不知道凡间大夫有没有这个功能。
但作为一个悲天悯人的魔尊,舒遥不是很想去考验大夫心脏是否足够强壮,能不能承受住这惊雷一击。
他势如闪电般收了手,甚至很想顺手给大夫来一记寒声寂影。
大娘眼里满含担忧,殷殷劝他道:“小娘,你身上有伤,切莫不可忌讳忌医啊。”
舒遥最拿这种纯粹的善意没办法。
他游移在大娘殷殷期盼的眼神,和大夫含笑似是静待他开口的脸上徘徊不定。
舒遥闭上眼,咬着牙。
他声音细弱,视死如归:“那个…男女授受不亲…”
“不愧是大人家的小姐!就是讲究!”
大娘恍然大悟一击掌,拍出响亮清脆地“啪”一声。
活脱脱像是往舒遥脸上扇的耳光。
她十分不好意思:“诶呀,我们和大夫相处久了,乡村野户的,不在乎这点,没想到唐突了小娘。等等,大娘给你找块布,让大夫搭着给你诊脉。”
一回生两回熟。
一旦豁了出去,就会发现面子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。
尽管舒遥依旧气若游丝。
但他已经熟练很多,缩回手腕,贞洁不屈:
“不行!我清清白白女儿身,我的手怎么能让这些脏的臭的男人碰!隔着布也不可以!”
他舒遥,今天就把面子丢这儿了!
反正等出去,谁也不认识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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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个…你们抬头看看章节上面…大家知道大夫是谁吧?
有奖竞猜三开始:
深渊农村是怎么形成的?
我居然能在考试密集,高铁奔命的今天挤出日六的时间!
骄傲!夸我!要评论!
———少年游———
“嘶。”
舒遥揉着发青的半边脸颊,硬生生被他们打得把酒意醒了大半。
为什么是醒了大半?
因为仍有一小半的醉意作祟,怂恿着舒遥做平日里根本不会做的事情。
他口吻怨念深深,十分的顾影自怜:“啧,你们对着我这张脸,怎么下得了手?难道不懂怜香惜玉的吗?”
七杀和让雪天也不是很懂,他怎么说得出口。
破军震惊了。
他脱口而出:“难道不是我们才是需要被怜的那个香,惜的那个玉吗?”
七杀森森道:“你说谁是那个香?”
破军:“……”
好像事态有点不太妙。
让雪天也一扫平日温和,严厉逼问:“你说谁是哪个玉?”
舒遥拍手称快,眉目间笑盈盈的,满是看好戏不嫌大的热闹。
没有然后了。
被让雪天和七杀一起打了一顿的破军揉着他青紫得更厉害的脸,挪了挪位置,和舒遥一起执手泪眼诉衷肠。
当然,碍于他们那幅尊容,也很没美感就是。
“我刚才说到哪里了来着?”
挨打归挨打,正事还是要说的。
舒遥:“哦对,说到有个桃花源,人人在那里活得都不能算很糟糕。是因为有强力的势力在背后推动,制定下律令。民众将制定律令的权力交给他们,同时表示愿意遵守他们制定的一切律令。而势力也不辜负民众,他们制定的律令,既不偏袒强者权贵,也不可怜弱小老幼。”
舒遥的眼眸很亮,很郑重。
亮得比世上最华美,最威严的衣袍冕冠都要好,将他那些相较之下根本不足一提的青紫破损狼狈遮去,照得他容颜美色成了人心中最庄严,最浓墨重彩的一笔:
“那是真真正正为了每一个人制定的律令,美丑、聪明愚钝、贫穷富有、强大弱小,每个人都不一样,都有他们的活法。而律令的作用是让每个人无论怎样,面对的是怎样的人,都能体面而有尊严地活下去。”
说得完全颠覆了三个人的世界观。
破军想出声反驳,说怎么可能存在这样美好的世界?
但他最终没说话。
舒遥说得太真了。
眼里的热爱是真的,痛苦挣扎也是真的。
好像当真有那么一个世界存在,独立于仙魔两道之外,是真真正正的人间乐土。
再说,让雪天说得不错。
人总是要做做梦的。
有时候哪怕是臆想着有那么一个世界存在过,也很好。
“阿遥说得很对。”
让雪天缓缓道:
“我有时候也会想,人一生总是在不断做选择的。修天刑,修孤煞;吸纳灵气,吸纳芜杂之气;顺天道,背天道,统统是个人抉择,除却父母师长,旁人说不得什么。”
“可凭什么有滥杀无辜,让你做出的选择去夺走旁人做选择权利的道理?”
舒遥哈哈大笑,拍着他肩膀畅快道:“来,教你一个词,这就叫人权!”
说罢他眉头微皱:“该叫人权还是魔权?”
“算了算了,人权罢。叫魔权总觉得自己骂自己青面獠牙不是人。”
让雪天也笑起来,神情轻快:“我想我知道想做些什么了。”
他们那时候年轻气盛,热血沸腾,是仍能够被不知是真是幻的一席话,一座空中楼阁打动的毛头小子。
舒遥说:“所以我挺喜欢天刑的啊,管束,天管束,人啊,没有管束总是不太行。”
破军:“所以这就是你修天刑的理由?”
他大胆猜测:“还是说,是你修了天刑以后,这样夸天刑的理由?”
“……”
七杀给他递一串烤肉,言语非常简练:“来,吃肉。”
好堵住你的嘴,以免莫名其妙挨了寒声寂影的揍。
舒遥呸了一声:“才怪!”
“要是我一开始能选择,我肯定跑到剑道做剑修啊,然后凭我绝代天资,与卫珩并肩乃至超越他指日可待,我为什么要想不开跑到魔道那么地狱难度的副本来?”
又要保全性命,又要风花雪月。
又要踩着敌人尸骨努力往上爬,还要保持本心不变,研究社会契约论,推动时代进步。
人干事?
愿为五陵轻薄儿,生在开元全盛时。
斗鸡走马过一生,天地安危两不知。
破军一边啃着烤肉,一边含糊不清:“那你还挺有理想。”
“对啊。”
舒遥醉醺醺道:“当剑修,一定要去倒悬剑山,去玄山当个铲铲的剑修?清心寡欲,憋屈至死。”
在剑修界,有着这样一种说法。
倒悬剑山的剑修,信奉手中的剑,就是道理。
而玄山剑修,信奉手中剑,是拿来讲道理的。
这也导致了截然不同的影响。
倒悬剑山剑修为了打架赔偿的钱财之巨,使得从倒悬山主开始,全都穷困潦倒,恨不得当了自己手中剑换钱。
玄山剑修甚至还能小富即安。
“但没办法啊。”
舒遥一摊手,很释然,“我又没办法选。走都走那么长路了,再难也不会难过一开始。我既然来了,总要做点什么。”
舒遥扬眉而笑,骄傲极了:“譬如名留青史,譬如天下第一,譬如改变天下。”
那时候他年少,经历过最难的坎不过是生死难关。
做过的最难的抉择不过是生与死间游走。
人生仍简简单单分成黑白两种。
黑的是对手敌人,白的是朋友亲人。
没有想到有朝一日,会面临有比血与火,生与死更难的抉择。
所以理所当然骄傲。
破军真诚请教:“我可以用酒泼醒你吗?”
七杀:“只会让他醉得更厉害的。”
舒遥不服气:“你们人生在世,难道没一点责任?没一点理想?”
这回泼冷水的七杀沉默了一会儿,难得第一个回答:
“有的。”
“我想护着我亲近交好之人不受伤害,能一直言笑晏晏下去,也就很好。”
他素来冷峻,独独此刻的表情几至柔和,用可以说是鼓励的语气劝慰舒遥道:“所以你去做你想做的,我会一直陪着你。”
骗人。
很多年后的破军想。
明明是骗人。
哦不,也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骗人。
因为他们当时傲慢以为他们三人,对七杀来说,便是举足轻重,至关重要之人。
独独漏了七杀的师门。
而舒遥呢?
舒遥是怎么想的?
他对着七杀,对着让雪天拔剑的时候,是不是剑锋扬起的风里,也带着一丝少年七杀,少年让雪天轻薄肆意的飞扬?
他是不是也不止是为自己,也是为了当年的七杀,当年的让雪天出剑?
或许前者很重,后者很轻。
或许前者是心性通明的坚定;后者不过是少年怄气的倔强。
但曾经或许的的确确是有过的。
这又是很久以后的后话。
当时的破军也笑了。
他抹去唇上沾的一点油光,说:“我曾经很讨厌责任这件事。因为我觉得世上每个人,都不是一定要为其他人负责的。责任只是个拖累,没责任我会活得更好,更轻快。”
“我喜欢美的,好看的事物。看过已经满足,但我不想对他们付出感情,也不想他们对我付出感情,那太累,让我顾忌着他们,不能快快活活行事寻我的高兴,也让他们顾忌着我,双向折磨。”
“可认识你们以后不一样。”
“我觉得无论是在意你们,还是被你们在意,都非常让人快活,这就够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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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番外爆字数啦,所以特别晚。
不知道能有几个小可爱看到吖,对不起让你们陪我熬夜了呜呜呜呜。
啾啾你们